上周五(8月12日),河南省鄲城公交公司發(fā)布通告稱,因經營困難,駕駛員工資連續(xù)幾個月發(fā)不上,導致城市公交全部停運。
在輿情一片嘩然中,該通告被刪除,第二天又發(fā)布了一條恢復運營的通告。
輿論如此關注這件事,肯定不是因為民生,很多當地人說,鄲城縣城也不大,有沒有公交其實干系不大,這更多是個政績工程;原因只有一個,操心捉襟見肘的地方財政。
或者說,輿論把鄲城公交停運當作了一個地方財政的最新隱喻。
在鄲城之前,還有四川省樂山市把景區(qū)主營收一次性打包,17億賣斷;四川省閬中縣拍賣公辦學校、行政機關、事業(yè)單位、國資公司的30年食堂特許經營權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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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兩年,輿論場上雖然批判資本之風盛行,經濟似乎也成了一個排序靠后的問題,但是,財政,特別是地方財政卻突然成為新的元話題。
在社交媒體上,地方財政赤字、“財政自給率”以及“轉移支付”,成為了很多網民分析社會和經濟問題的倚天劍屠龍刀。
尤其是轉移支付,作為“轉移方”,東南地區(qū)網民已經熟練掌握了這個辯論利器,成為了地域帖的鄙視鏈頂端。
疫情期間,當上海人遇見外地網民的攻訐言論時,當各種辯論框架都失靈時,“唯轉移支付論”異軍突起,在回懟中無往而不利。
一個推波助瀾的因素是,今年四五月間各社交平臺都開啟了“強制顯示IP地址所屬省份功能”,當一個財政赤字大省網友主動懟上海廣東浙江如何抗疫時,很容易遭到“這年頭,要錢的還敢教給錢的人如何做人”式的嘲諷。
我這話沒有任何諷刺的意思。不得不說,在這個反經濟常識的輿論環(huán)境中,唯“轉移支付論”雖然不盡完備,有時也鬧出些笑話,其中也不無地域歧視的意味,但的確是一股輿論場中的清流——人家至少是講道理的。
以鄲城的所在省份河南為例,歷年來是僅次于四川省的“財政赤字第二省”。根據最近網上盛傳的一份“2022年上半年各省市公共預算收支及赤字情況表”,河南省上半年的財政赤字高達3370億元,穩(wěn)居第二。一個直接且自然的推論是,河南自然也是轉移支付第二省。
有這么直觀且觸目驚心的財政赤字放在面前,輿情能不將鄲城公交停運作為隱喻發(fā)揮么;網民能不又一次揮舞起轉移支付的屠龍刀么?
有趣的是,以轉移支付的角度而言,鄲城公交停運不僅不是一件壞事,而是一件大好事:被轉移方終于知道省錢了,終于學會過傳說中的緊日子了。當然,網民也可以繼續(xù)不厚道地發(fā)揮:東南經此疫情一役,也沒有余糧轉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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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唯轉移支付論”在今年有過兩次大捷。
一是丹東疫情時,有媒體扒出丹東的財政狀況,發(fā)現“財政自給率”不到五成,而后轉移支付論就出場了,不完備但很有解釋力的詮釋了丹東層層加碼過度抗疫的“動力何在”。
事實上,鄲城也在類似的邏輯中,今年年初,鄲城縣長董鴻因為視頻中一句“凡是不聽勸阻惡意返鄉(xiāng)的,一律先隔離再拘留”走紅全國,你能說“層層加碼”和“財政緊張”沒有對應關系么?
圖/視頻截圖
二是南昌周公子事件,轉移支付又“統戰(zhàn)”了中西部地區(qū)的普通網民:轉出去的錢到了周公子們的口袋里。很多中西部網民恍然大悟之余,由此擺脫了狹隘的“護城寶”人設。
“唯轉移支付論”自然也有bug,有些上海人一得意忘形,就會秀出地域歧視的小尾巴,被外地網民抓住了就是一頓好打,反而遮蔽了真問題:某些地方財政赤字到了如此地步,上面三令五申要過緊日子,他們還在這樣瀟灑地花錢。
當然,凡事一“唯”就有問題。至少在養(yǎng)老金議題上,由于中國戶籍制度的內在制度設計問題,很多沒有戶口的外地人在一線城市交社保,老了卻要在戶籍所在地拿養(yǎng)老金,在戶籍徹底放開之前,養(yǎng)老金的轉移支付是合理且必要的。
但很多支持轉移支付的網民并不知道這一點,他們的點總是如此清奇和計劃經濟:大城市享受了稅收優(yōu)惠;國家給了大城市太多額外的資源;有本事東部大城市不要用中西部的資源??;國家該反思產業(yè)布局了……
國家的產業(yè)布局輪得到你們操心么,是不是還要來一次大三線建設?還是多操心下周公子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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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事論事,鄲城公交停運遠不算是一件大事,類似之事可能每天都在發(fā)生,誰運氣不好就被社交媒體拎出來當作典型,寄托一下輿論對地方財政的微妙憂慮……
鄲城事件爆發(fā)次日,媒體又以同題作文的操作方式曝光了廣東省博羅縣 “資金周轉困難,公交班次減少”一事。這件事其實發(fā)生得比鄲城更早,可能一開始也沒被當作多了不起的新聞,但置于“地方財政隱憂”這個宏大命題之下,小事也是舉國小事。何況,這可是富甲天下的廣東啊。
圖/網絡
全民關注地方財政,這當然可以理解為民智開啟的一個表征,但是否也寄托了某種不可名狀的思慮?
順流而上,這種思慮似乎通向了彭州山洪。我分明聽到有人在上游呼喊著一首漢樂府詩:“公無渡河,公竟渡河!墮河而死,當奈公何!”
下游的人似乎聽到了,但卻一動未動。